仍是


閱讀是生活

  
看書、逛書店和買書是在香港唸大學時培養起來的習慣,自此從未間斷。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的日子喜歡在內地買書,一是受師輩的影響,傾向到內地購買和影視相關的書籍和雜誌;二是內地書的價錢真的便宜。當年看上蘇聯導演愛森斯坦一本著作,在尖沙咀一家英文書店標價二百多港元。過了一段時間在廣州找到原著的中文版,售價是3.6元人民幣。香港書店我常逛的是中華書局、三聯書局、灣仔的天地書屋和旺角女人街附近的樓上書店。遊內地書店是利用回廣州探親,旅遊和出差之際的例行節目。接觸中國北方、台灣以至更遠方的書店是工作之後的事了。

  1984年遊日本,在東京參觀紀伊閣屋書店,驚訝於日本書店之大,閱讀風氣之盛。能夠用七、八層商業大樓來做書店,是港台和內地都無法做到的。多年之後,內地的連鎖書店在面積上追上了香港;台灣的“成品書店”商業化經營成功,進一步在追趕先進。90年代之後我曾先後兩次在北京學習,特別是讀博士的五年是長期留京的,對當地的書店,特別是私人開辦的小書店有特別情感。在中國人民大學時常去北大南門的“風入松書店”,其後進了北大之後反而少去了。新一批的私人書店在北大東門和清華校院之間湧現,我是常客卻忘記了他們的名字。

結緣上環

  
因為生活軌跡的改變,從一年多前我開始每周跑香港,並且生活於港島南部。有一次向朋友打聽上環一帶的書店情況,朋友向我推薦在太平街的“見山書店”1。我對上環並不陌生,1978年赴香港升學就先在上環落船,之後往返港澳兩地必經該區,所以對該區狹小的街巷,石板街道和民居都有深刻的印象。第一次往見山是一年前的事了,出港澳碼頭,過天橋往北便是永樂街,街尾對著上環街市和市政大樓。以此為界直往山上走一、二百米便是上環太平街。

  書店就在街中間一角,夾在畫室和一個山坡平台之間,一點都不起眼。我走進去,有一種立米房的感覺。書店分兩層,每層少於一百平方英呎。樓下放滿書籍,也是店長賣書的地方。左側一道小樓梯上二樓便是個閱讀區,這裡有書籍,三數座椅,另有一留言冊。印象中每次進店總有客人在認真地閱讀;一登樓會看見有人認真地在冊上寫上留言。第一次進入書店內,我注意到黃耀明的一張海報,登樓看見兩位中年男女在低聲交談,其中一位是前立法會議員何秀蘭。由於地方細小,我只能快速地翻閱部分書籍,主要是文史哲類型。幾個我熟識的作者名字映入眼簾,他們是常在報章副刊撰稿的大律師吳靄儀和港大教師陳文敏等人。

  一踏足見山書店便給它的微型和探訪者的熱情吸引了,在返航澳門的快速船上,我努力搜索一種熟識的感覺、場景,出現的是1997年的北京。我當時在北京讀書,課餘會去某書店聽講座,入座先買杯飲品大約二十元,變相的付了進場費。每次講座邀請京城名家主講,題目均是與時代脈博緊貼的文化、學術以至政經議題。第二個浮現的是去年底在廣州學而優書店的影像,講座現場的氣氛令人想起北京曾盛極一時的書店講座文化。

書店不單是書店

  
在羨慕台灣成品書店成功轉型時,要看出書店不單賣書,還出售各式名牌文具、鉛子筆和鋼筆。正如成品自己說,它在出售一種生活態度。同時期在內地,書店一方面帶給年輕人知識,還有書店講座的氛圍,以及年輕人對新事物,新世界的熱烈追求。今天成品經已成功在香港搶灘,昔日長期扎根香港的中資連鎖書店備受新媒體的巨大衝擊。目前仍然可見的另類存活現象,一是以出售教科書為主的專門書店,另一類是隱藏於橫街窄巷、小本經營,並且懂得運用新媒體來做營運,推廣的獨立書店。我隱約覺得見山書店是第二類型的存在,在一段時間內是成功的。所謂成功指它在推廣、營運和跟讀者、街坊,和旅客的互動幾方面。倘若有人質疑這家已結束的小書店是否是成功的個案,請參考一本關於香港獨立書店的書籍,其中有訪問書店主事人的文章,我僅擇錄其中兩段文字如下。

  “開業兩年,見山書店跟很多讀者和街坊建立了密不可分的關係,不少讀者都毫不吝嗇和店長們分享自己的閱讀評論、個人故事和經歷。

  在社交媒體上,見山會分享每天的經營小故事,讀者貼文,就像在讀一部書店日記,有趣得很。”

興滅與末來

  
該書店的興源自一位有心的創辦者,一群熱心讀者,和更大群香港居民的支持。它的滅可能是基於大環境的變化、行政當局的壓力,甚至更多、更深,不為外人道的因素。它的價值不必以短期的興滅論成敗,倘若存在就是合理的,那麼曾經存在的現實以及存在的狀態也應該是價值的準則。在書店關門前兩周,我去書店門外拍照,有一位年輕人問我:“你對這樣的獨立書店消失感到可惜嗎?”我的回答是:“書店是具體的,總有始終,但是香港讀者的精神不滅。倘若人必須閱讀,可以預見另一間內山或者見水書店的出現。

 1見出的名字取自取月錄的一句:“見山是山,見水是水;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見山仍是山,見水仍是水。”

□  翟木


 
☆ 書店二樓站滿讀者。 

☆ 小女孩在紀念冊上留字。

 
☆ 遊人拍攝書店門面,見一句子:「結束的是書店,不會結束的是我們一起的一段時光。」   ☆ 關門後的書店仍是山。

編者按:
一家書店關門對店主人,讀者和支持者是一件憾事,但不應該愁容滿臉。正如筆者所言,“它的價值不必以短期的興滅論成敗。”當書店關上門後,一段白色的文字提醒人們,見山是一段時光多過一個地點。倘若香港人真的熱愛閱讀,另一間書店將會出現。有人指一葉知秋,此個案反映了獨立書店承受的壓力,但法律是否保障公民的基本權利,是透過一個又一個例子來界定的。人民需要看見更多具體的例子,來確認香港基本法是否能夠保障言論自由和出版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