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教育如何從「人礦」走向「育人

   今天,當大陸剛剛很流行「人礦」這個詞彙,港澳地區很多教育界朋友真的「五十步笑百步」,自我感覺過度良好,以為港澳教育,甚至社會各界,都把人看成人,錯判教育奉行以人為本的精神。其實,港澳地區只是另類「人礦」教育模式,喜歡用很商業的方式包裝,如常稱為教育人力資源管理,骨子裡的「本質」和人礦沒有兩樣。澳門,我們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該認真反思,不要再「五十步笑百步」,故步自封,孤芳自賞,好好找出一條從「人礦」重回「育人」正軌道上去。

看看「人礦」是甚麼意思

  
「人礦」一詞早在一九八四年《人民日報》就出現了。意思是說,人是一種「資源」。不過,內地網民則更多用來自我調侃,類似韭菜、牛馬等。骨子裡,就是諷刺當前社會風氣盛行不把人當人。

  礦藏從深埋地下到開採,到提煉,加工變成有價值的礦產,中間經過開採、使用及廢棄三個階段。就像天然瀝青是石油的副產品,由於比較堅硬,通常用於建設馬路。可是,一旦修路,表層瀝青被挖走,就馬上成為送到堆田區的廢料,無再生的機會。

  我們都相信人是萬物之靈,人除了有可以觸摸到的肉身外,還有觸摸不到的精神、靈魂及情緒等。所以,人與礦是截然不同,礦純粹是物質,只有工具價值,開採完及使用完就等於完成其在世界的任務。但是,人不能用工具價值來衡量,儘管現實的確如是,如教師可以用一個薪水來訂定其價值,而學生往往就被告知其教育成本是多少錢。惟是,最終,我們都同意教師是人類靈魂工程師,而學生是一個有待塑造的未成年個體。

可怕的教育人力資源管理

  
筆者從事教育及師資培訓工作多年,曾經有一年在大學任教教育人力資源管理的碩士課程。找了很多人力資源管理的專書參考,亦看了一些頂尖的教育管理學者所撰寫的教育人力資源管理書籍,可是,總是無法為這一科下個很科學很有說服力的定義。

  教育人力資源管理從名稱的順序來看,就一目了然地不斷把人的價值下調及矮化。教育是一股崇高的教化力量,如果教育只是為人力服務,教育就被貶值成是一種專門培養人力的手段,就如同要培訓一個會考試的學生,考上好的大學,然後考上好的職業等。

  再者,當人力成為一門資源管理,更是把人看成具備各種專業能力,然後好好分類,再視整個社會現實的需要,哪些資源受重視就多培養一點,哪些資源是無太大市場價值就少培養一點,總之就是不能造成教育成本的浪費。據此,人的精神及情感價值會被徹底邊緣化,人在家庭、學校、社會只會朝更物化發展,如果有較高的資源價值就被好好使用,如果是價值不高的就不在資源調配考量之列了。

  如果學生被視作人礦,等於說,小孩從幼稚園開始,已經努力學習,成為學習的奴隸,而孩子從來沒有被好好教過該如何生活?如何體會生活中的苦與美,如何從這些體會中找到生活的支撐點,形塑生活的意義與價值。當一個學生被開採,被教導,然後離開學校,他的利用價值就等於礦一樣完了,只剩下一堆渣滓。如果說學生是人礦,教師更是人礦中的人礦,因為,教師更被認定是教導學生的工具及手段,當學生學有所成,教師功成身退時,教師的價值就蕩然無存了。別忘了,從班上考獲名次到各種校內及公開試,都是在開採人礦。

澳門學校教育越制度化越是走進「人礦」的死胡同

  
小時候,筆者在一所教會學校讀書,沒有聽過學校要按照教育法律辦學,亦沒有要遵循任何課程框架,當然亦沒有所謂的基本學力要求,更沒有校內及校外的評鑑等等制度。當時,沒有師範畢業都能教書,通常是中學畢業生教小學幼稚園,大學畢業生教中學,亦有少數沒學歷但很有才情的當中學老師。

  筆者在中小學都碰到很出色很有愛心的老師。記得初中有位雷老師住雀仔園,同學可以隨時到他家聽國學,跟他學國畫,領悟到很多人生哲理。筆者高一的班主任是學化學的科學徐老師,但精通國學及詭辯之學,筆者有幸經常在星期六晚上到他家學鬼谷子計謀。記得高中畢業臨離開去升學,徐老師就贈我李宗吾的《厚黑學》,叮囑要好好讀,作為防身的本事。讀高二時,遇上一位文學藝術音樂樣樣皆精的羅老師,他非常熱愛學生,所有學生都可以下午放學後去板樟堂街的香島咖啡室跟他「吹水」,亦經常招呼窮困的學生到他家吃晚飯,甚至在很不足的薪水中騰出部份資助同學去台灣讀大學。有一次,羅老師講魯迅有句名言是他的座右銘,就是「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說完後,幾近全班同學站起來,一邊鼓掌,一邊說,羅老師你做到了。多年來,許多老師教的都忘了,但他們的言傳身教永遠受用無窮。

  今天的澳門學校教育制度,就是把人看成是一台學習機器,無數的作業、測驗、考試、校內外的種種評核,就是在測量這台機器是否能通過,成為社會有用的所謂棟樑,說穿了就是有用的機器。筆者不是反對制度,而是極力反對為制度而制度,當下的老師一天到晚都在忙於完成各種法律法規、制度要求,教書已經疲憊不堪,哪有時間空間及心情去育人,更遑論與他們做心靈的交往。師生已成為教育制度的奴隸,到底教育制度是為人服務,還是人要依附教育制度才能生存活命呢?今天,真的聞所未聞還有筆者當年高風亮節、隨時招待學生、不辭勞苦的講解人生哲理的老師,而通常很多負責任的老師都只能課後留校多給學生額外的功課輔導。

澳門教育如何從「人礦」走向「育人」

  
一九一八年五月,魯迅在《狂人日記》裡說:「古來時常吃人,我也還記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書上寫著這許多字,佃戶說了這許多話,卻都笑吟吟的睜著怪眼睛看我。我也是人,他們想要吃我了。」

  今天,澳門教育就如魯迅說,表面上都很有禮教,非常正派。可是,從制度的縫隙中,就不難發現教育是在訓練人礦,而不是培養有血有肉有愛有正義感的個體。當下的學生,早出晚歸,在學校及補習社連續猛學猛練十幾個小時,就是在被各種課程與教學開採,發現那些長處,繼續發揚;發現短處,立刻補底。務要每一個學生都能在學校的悉心栽培下成為含金量最高的人礦。

  我們常常戲謔教師的工作是教書,的確,教書的教師忘了教人,或者說教人亦不是教師的指定教育任務。筆者有幸當年在內地參加一場教育研討會,主講嘉賓是内地某著名大學的教育學院院長,演講開頭,那位院長就用他聲如洪鐘的嗓子說:「毛澤東說教育要為政治服務,到了鄧小平說教育要為經濟服務,那末,政治及經濟不是都在為人服務嗎?所以,教育直接為人服務就可以。」現場掌聲雷動,因為那位院長說出了教育不是開採人礦,而是發現人的美善潛能。如果今天,我們的學校教育制度,不高高舉起教育是為人服務,而學生仍然要成為各種學習的奴隸,我們就是在繼續做人礦的工作。

  教育事事以人為本,高談闊論容易,努力真心踐行難,知易行難,可是,為了每一個可教的學生,雖難,仍樂意迎難而上,這是當前澳門學校教育的唯一任務。


吳又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