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屆澳門藝術節實驗崑劇《椅子》觀後

  
  今年筆者在瀏覽澳門國際藝術節網頁時,突然發現了一齣非常熟悉的當代實驗性崑劇《椅子》。記得筆者上一次觀看這部實驗性崑劇演出到現在至少也有六七年時間了。當時該劇在北京天橋劇場首演,因為是首次亮相,加上中國傳統崑劇與國外戲劇的融合式實驗編排,使得該劇當年一開始在北京售票便銷售一空,並且所有連演場次都無餘票。可見這部實驗性崑劇在當年的熱度確實不一般。

  五月廿五日至廿六日,由上海崑劇團演員沈昳麗、張偉偉、孫敬華三人共同演繹的實驗崑劇《椅子》於本屆澳門國際藝術節精采上演。澳門國際藝術節主辦方將這場演出安排在中西結合的世界文化遺產澳門歷史城區建築之一的澳門鄭家大屋當中。獨特的建築風格,加上中西融合的實驗性演出,為當代崑劇藝術的實驗性傳播探索創造出更多的不同可能。

  上海崑劇團。上海崑劇團成立於一九七八年,是目前國內重點保護扶持的專業崑劇表演團體之一。首任團長為著名崑劇表演家俞振飛,現任團長為谷好好。該團以傳承崑劇藝術為使命,截至目前,上海崑劇團已演出近三百齣傳統折子戲和七十部大戲。在繼承傳統藝術的同時,該團亦積極地推動新劇目創作。自成立以來的四十餘年時間裡,該團曾先後榮獲多項國家級藝術大獎。上海崑劇團擁有完備的行當和陣容,多位演員獲得中國戲劇「梅花獎」、「文華表演獎」和「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一九八六年,該團獲文化部振興崑劇第一獎,被業界譽為「一流劇團」。上海崑劇團追求藝術卓越,曾先後受邀在美國、日本、英國、法國等三十餘個國家以及香港、澳門、臺灣地區演出,贏得全球觀眾的高度評價,享有盛譽。該團以精彩的劇目和精湛演出,展現了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崑劇藝術的非凡魅力,為推廣中國傳統文化做出了應有的貢獻。

  實驗性改編。實驗性崑劇《椅子》全劇改編自荒誕派戲劇大師、法國著名劇作家尤金·尤內斯庫(Eugene Ionesco,一九零九年十一月廿六日至一九九四年三月廿八日)所創作的同名作品。全劇以中國戲曲最經典的代表性特徵「一桌、二椅」的樣式加以呈現,同時亦通過演員的唱、唸、做、打和不同段落的行當轉換表演來探索當代崑劇唱腔音樂的演繹與創新。該劇在實驗方面的最大突破便是與西方劇目的完美結合,除了劇情內容大量保留國外原著當中的文本設定之外,小規模的演員編制以極簡化的舞臺場景佈置,亦與當下很多現代化的小型劇場演出有著極其相似的排演模式。此外,滿臺的「椅子」及「穿梭」的人群,則創造出了一個虛幻的,人們表面上看不到,實際上卻能夠感受到的現實人物世界,從而揭示原著當中不同人物之間的複雜情感關係。此劇不但延續了原著當中所想傳遞給觀眾的內容,亦能夠引發起觀眾們的另一番獨特的人生思考。全劇充滿哲學意味,卻又荒誕虛無,並始終觸及著自由、生死、愛情等人生歷程當中所需經歷到的複雜環節。該劇不僅僅是中國傳統崑劇文化與西方戲劇文化的結合,更是一種東西方文化在一部劇幕當中的大膽融合式實驗探索。

  被高牆圍困住的內心孤島。實驗性崑劇《椅子》的改編手法體現了國內崑劇專業人士(編劇、導演、以及其他主創人員和演職人員)對外國經典戲劇作品的深刻理解和重新解構。這個實驗性的崑劇作品並沒有僅停留在表面的戲劇性邏輯,而是極其深入地挖掘原著本身所具有的內在信息,通過捕捉原著當中人物的心靈瞬間,使用「潛邏輯」重新解構原著編碼,塑造出一個超乎本體的具有細微差異化的新劇本結構。從某一種意義上來說,全新的實驗性崑劇《椅子》具有了更深層次的藝術魅力。原著在構建意象鏈時,非常巧妙地運用了花園、雪、血、雨、水、孤島、竹籃、椅子、鳥兒等元素,在改編版的崑劇當中這些意象被繼續使用。這些元素不僅豐富了舞臺的視覺藝術效果,還象徵著人物內心世界當中的情感變化,這些象徵當中最明顯的便是孤島象徵著孤獨,椅子則象徵著人們身體上的四肢,而花園則象徵著生命的豐饒或衰敗。故事的開篇通過王生老人和茜娘老婦的日常活動,展現了這對老夫妻的生活狀態和情感紐帶。通過一系列看不見的客人的登場,象徵性地展現了他們一生的事業、愛情、友情和親情。作品當中的象徵性表達手法,使得觀眾能夠更加深入地感受到人物的內心世界以及極其細微的情感變化。儘管這對老夫妻共同生活了七十年,但彼此間的瞭解和自我認知依舊模糊,他們各自就像是一個被高牆所圍困起來的孤島,各自都不願意離開自己為自己所構建起的幻想世界。這個極其明顯的隱喻,向觀眾闡釋出了人們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上之後就具有的孤獨本質,也引發觀眾對人生、人性和社會關係的深度思考。「孤島和高牆」的隱喻式設定,使得整部崑劇作品具有了強烈的現實意義和哲學深度。通過這種創新的改編手法,實驗崑劇《椅子》不僅保留了原著的精髓,亦重新賦予了作品再次重生的頑強生命力,這種頑強的生命力極富有藝術魅力,作品《椅子》亦將可能成為一部能夠跨越時空,觸動人心的現代崑劇作品。對國外經典戲劇作品《椅子》的「崑劇」化改編,展現了當下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崑劇藝術在傳統與現代之間的完美融合。這種實驗性的探索除了是一次東西方戲劇文化的深度交流之外,亦是一次當下崑劇藝術家們對新時代崑劇文化的呈現。

  一切都將歸於荒蕪,荒蕪即是光明。佛教經典《金剛經》當中有過這樣一段文字「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用在該劇的結尾處卻是最為恰當。在崑劇《椅子》的結尾處,老人王生與老婦茜娘一直期盼能夠來給他們解惑的人來了,不過他們兩人卻跳海了。因為老人王生與老婦茜娘一直想見的那人根本無法言語,是一位「語障人士」,即使他們見到了亦與他們沒見到無區別。最後,來到這片島嶼的神祕人在黑板上寫下了「再見」兩字。從而傳遞出一種我想和你說,但是我想和你說的就是「我無法說出話」的現實荒誕感。正如某位智者曾說過的那樣——「生活的意義,大概就是生活其實根本沒有任何意義。」而崑劇《椅子》除了深刻地傳遞出一種虛無的荒誕感之外,亦濃墨重彩地豐富了女主人公老婦茜娘的人物形象,並以茜娘的人物形象來傳遞一種「永恆」的精神。這種精神就如同羅曼羅蘭式的人生觀——「當你認清了生活的真相後,還依然執著地熱愛著生活!」老婦茜娘的這份執著來自於她對於生活的熱情和對愛的純粹,雖然整劇虛無荒誕,充滿著一切都將會消逝的悲觀式灰暗色彩,但觀眾們卻能夠在老婦茜娘的身上感受到一絲溫暖和能量。即使,我們每個人的人生終點都將是結束,但活在當下的我們亦需要大膽的無所畏懼地向前,因為前方有光明。只要跨過黑暗,光明將照到每一個人。

 
☆第二日在澳門鄭家大屋室外上演該劇的畫面。圖片來源於上海崑劇團 ☆ 首日演出因雨天在鄭家大屋室內演出的場景。圖片來源於上海崑劇團
林龍平